欧阳志成 袁通杰 宁煜
一个山村教师自称拿出全家积蓄，办了所不收学费、还供学生吃穿的希望学校，为此，他负债累累，不得不卖血卖房。 他让学生把这些虚构的感人故事抄写下来寄给新闻单位和有关领导。全国至少三十家新闻媒体对他进行了宣传报道。 许多人被他虚构的故事感动得热泪盈眶，纷纷捐钱捐物。他将捐款存入个人帐户，并租房包养情妇。 今天，他的真面目终于被揭开—— 陈征东，湖南省邵阳市隆回县岩口乡一个普普通通的山村教师，因创办了一所特殊的学校——特困孤残希望之星学校，近些年可谓出尽了风头，在全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据统计，自1996年以来，全国至少有30家大小的新闻媒体对他进行了宣传报道。报道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有关领导看了报道后，对学习陈征东作出了重要批示。有关部门拟推荐陈征东作为全国希望工程园丁奖或联合国消灭贫困奖的候选人。 也就在同一段时间，记者不断接到题为《“希望之星”的真和假》、《卖血是假的》等许多读者来信，反映陈征东卖血卖屋办学是假、学校财务混乱、陈把各界捐助款私存据为己有、在外租房包养情妇等问题，指出有关陈征东的报道严重失实。 为弄清事情真相，记者于6月4日至7月27日先后几次赶赴隆回进行调查采访，获取了大量的原始证据，从而揭开了陈征东的真面目。
陈征东，隆回县岩口乡塘坳村人，原任天壁片成教专干。据陈说，1995年9月，他和妻子王秀英创办了青少年扫盲班，1996年10月更名为“特困失学儿童希望之星班”，1997年3月更名为“特困失学儿童希望之星学校”，1998年2月更名为“隆回县特困孤残希望之星学校”，现有特教、小学、初一、初二4个班，学生70余人。
陈征东介绍他创办学校的初衷是他在工作中发现，农村不少残疾弱智孩子无缘上学，一些孤儿、特困儿童长期失学，不能完成九年制义务教育。他觉得，作为一名共产党员，一位拥有知识的当代青年，不应该只图自己的安乐生活，应该向社会奉献青春和热血。
据反映，陈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每每说到这里，眼泪便夺眶而出，令记者们大为感动。邵阳广播电视报记者宁煜说，他曾先后5次到“希望之星学校”采访过，陈征东每次接受采访不久就开始哭，常常哭得泪流满面，那场景，不能不令人感动。隆回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喻本三曾多次陪同记者采访过陈征东，他感慨地说：“陈征东可称得上是一个‘表演天才’，记者们都被他的眼泪骗了。”
陈征东办学的“感人事迹”，大多是通过他的学生反映出来的。经记者调查，学生为他歌功颂德寄往新闻单位、各级领导和知名人士的信都是他起草让学生抄写的，这里不妨摘录一段他以学生名义写的信：“我们陈老师真是个好心人，早些年，他就从几十、几百元的工资中挤出2600余元救助了许多特困生。记得1996年冬，白炼村五组有一位叫陈红英的学生患急性白血病，急需钱治疗。无亲无故的他得知后先送去300元，后又打算到天必基金会借300元送去，钱未借到，还受到工作人员的奚落与侮辱。陈老师含泪到天必卫生院罗院长手中借了300元钱，强装笑脸送到陈红英家。这一切，在我们这些目击的孩子们心灵深处，打下了深深的烙印。”这里且不究事实的真假，单就文中所写的一些细节，作为学生恐怕不可能如此知情。当然，他留下的底稿更能说明他的“自作聪明”。
该校学生王红英向记者反映：“给上级和叔叔伯伯写求援信是陈老师先起草好的，再让我们学生抄。有次我抄错了，还挨了陈老师的骂。”她还说，“记者来学校采访，陈老师都要学生按他的要求做，要我们说陈老师是个好人，比自己的爹妈还亲。那次中央电视台采访前，陈老师把我、谢华玉、李冬梅、余海华、王光金等同学叫到一块，说，‘你们要向记者说，陈老师多次卖血、挨饿在讲台上昏倒好几次。’陈老师还要我们装出可怜的样子哭。王光金同学流不出眼泪，怕挨陈老师的骂，就将口水抹在右眼角上，以此来感动记者。”
在有关陈征东的报道中，陈卖血为学生治病和卖房筹钱办学是最感动人心的。传媒报道：1997年10月，学校发生流感，学生一下病倒20多人。看着歪在床上呻吟不止的孩子们，陈征东心如刀绞，“要治这群孩子的病，得几百元钱呀！”陈征东心里暗暗着急。“家中早没钱了，一下子又借不到，如何办是好？”他一夜无眠。第二天，他讲完课后，瞒着妻子和心爱的孩子到县城卖血去了，卖了300毫升血，换来400元钱后，他领着孩子们上乡卫生院治感冒。孩子们望着老师那张苍白的脸，仿佛明白了什么，一个个抱头痛哭……陈征东是如何编造这一事实并让记者信服的呢？他在给邵阳市委常委、宣传部长赵成瑜和社会各界人士的信中写道：“有两次遇到学生患流行性疾病需紧急用钱，我不得不瞒着家人去卖血，第三次去医院卖血时，医生说我贫血，又是低血压，实在不忍心再抽了。”为证明这一谎言的真实性，他在假造的《自筹资金明细帐》中记载下“1997年12月26日上医院卖血收入400元”。当记者向他详细了解卖血的时间、地点、血型证明、卖血收据时，陈征东见再也骗不下去了，最后只得对记者说了真话：“实际上我没有卖血，报纸上报道的三次卖血，我一次都没卖过，卖血这事是假的。”
又报载：“……积蓄用完了，信用社不敢再贷款了，怎么办？陈老师一咬牙，卖掉了自己的房子。”
记者就卖房一事问陈征东：“你把房子和家具作价1万元卖给弟弟陈湘南，你弟弟向你付的是现金吗？”陈回答：“没付现金，是抵了以前办学的借款。”记者问：“那你在希望之星学校自筹资金帐目中为什么有‘1997年9月18日卖老屋6000元、卖家具及木材4000元’的现金入帐记载呢？”陈无言以对。
陈征东的妻子王秀英证实：“其实卖房一事根本就是莫须有。那个协议是1998年5月24日下午为应付湖南电视台采访而写的假协议。”
至于各媒体报道陈征东自费投入61400元办学，更是不攻自破。据查，陈征东在武冈师范毕业后，又读函授大专，爱人王秀英由农村妇女转为代课教师，也曾参加三年函授学习，夫妻俩不足500元的工资，开销之后，哪还有几万元存款用来办学？记者要陈征东说出积蓄投入是从哪家银行取出的，陈沉默半晌，才吞吞吐吐地承认：“那个数是……估计的，给记者提供的帐也是……假的。”
陈征东的“感人事迹”在全国众多媒体的宣传报道下，引起强烈反响，各级政府、部门、社会各界人士纷纷捐款捐物。据反映，陈征东从不向教师透露，也从不在学生中公布捐助情况。他甚至到当地邮局说，凡是寄给学校和学生的钱，只能由他来取，任何人来取都不能发放。所有寄给学生的汇款，陈征东领回后，不告诉学生，却以学生的名义寄去感谢信。
记者向陈征东要捐助款收入帐看，陈说没有记收入帐，也说不清捐助款的具体数目。记者根据搜集到的一些证据，初步统计，政府及社会各界的捐助款至少在8万元以上。
记者执意要看学校的银行存款和现金。陈征东先是不愿意，在记者的坚决要求下，他才极不高兴地拿出了1999年3月2日至5月31日期间开户的5本存折。记者查看，每本的储户姓名均为陈征东，共计49260元。陈另交待，他尚有现金3500元。两项相加，一共是52760元。
其它捐助款哪里去了呢？记者在希望之星学校调查了解到，大部分学生是利用旧书和捐来的书学习，至今还有些学生缺课本。肖慕娟老师告诉记者：“特教班学生一本书都没有。小学班开学两个月才有几套书，还是上面捐来的，初一班数学包括教学课本在内只有4本。没书的同学全靠自己借一些旧书上课。教学器材只有一套三角板，还有社会上捐的一个地球仪。初一、初二的英语书只各有一本，录音机、磁带也没有。”
王秀英老师告诉记者：“1996年10月到现在，学校连黑板刷都没有买过，老师们擦黑板用的是烂衣服、烂袜子。”
7月26日，记者对学校的课桌进行了统计，共有单人课桌43张，双人课桌15张。老师反映，这些课桌都是原来中小学遗留下来的和隆回二中捐赠的。
记者又在学生寝室发现，不足20平方米的房间，10多人挤睡在潮湿的地上，地面上仅仅铺了一层稻草。有间女生寝室的地上还有一个地窖，窖口上只盖了一层旧木板。
学校有5个代课教师由陈征东发工资。代课教师前2个月没有工资发，2个月后，每个教师每月只有210元。学校不负担他们的伙食。
记者在学校能够看到的，是陈征东给学校买的一个高柜、一个书架和5台电风扇。
记者采访期间，由隆回县教委、县检察院、县公安局组成的联合工作组正在对陈征东经济问题进行调查。据工作组的调查报告：希望之星学校自办学以来，陈征东集校长、会计、出纳于一身，陈征东既是学校经营的管理者，又是进行日常财务收支的直接经办者，一切财务收支没有任何记录，更谈不上正规的财务记帐，其所开支的发票全部实行“全包帐”形式，共有发票总金额为42321．50元。陈征东主动交代，内有假发票11378．20元，真实开支为30943．30元。至于陈征东所讲是否属实，没有其它证据可以证实。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陈征东在邵阳市西外街租房包养情妇徐××。据该校学生王红英介绍：“1999年3月20日左右，我去邵阳艺校学舞蹈，陈老师带我到邵阳市西外街一栋房间里住，我问是谁的房子，陈老师说是徐××的。我在那里学习住宿25天，陈老师经常来这里同徐××同住里面房间，并多次叮嘱我，千万不要告诉王老师（王秀英）。”
记者调查证实，徐××在某工学院学习的学费、生活费、房租费等都是陈征东负担的，陈还经常带徐××去长沙、岳阳等地旅游。1998年2月25日至28日，陈应四川社科院举办的“外向型经济与区域发展”学术研讨会的邀请，赴广西、越南开会和参观，带徐××随行，一次花掉4000余元。
王秀英告诉记者，陈征东曾对她说过，他办这所学校的目的是想利用它获取社会捐助，“赚点钱，发点财”。
今年元月，陈对妻子说：“现在手头上有点钱了，我出去下海，学校交给你管算了。”王没有同意。
邵阳广播电视报记者宁煜曾建议陈征东把学校环境搞好一点，陈竟说：“我把学校搞好了，谁还会给我捐款？”
学校所在地岩口乡马头村支书李建新反映：“我曾对陈征东说，赞助费要管好，记好帐，要用在学校，而他听不进，把社会上好心人寄来的赞助款存入私人户头，中饱私囊。我看他办学心术不正。他曾对我说，‘这样办学经济上不会亏，政治上还要争个全国人大代表、县教委主任、副主任当当’。”
陈征东自从与徐×ד爱得死去活来”（陈对记者说的话）后，三天两头跑邵阳。据统计，1998年2月1日至1999年2月15日，陈征东不在学校和家里的时间就有239天。
陈征东多次在教师会上说，这个学校以我为中心，希望学校就是我，我就是希望学校，顺我者留，逆我者走。办学以来，很少有人在该校干过1年以上的，甚至连他的妻子因为讲了真话也被他辞退回家。
记者于6月5日在该校采访时，一位老师向记者反映了一些情况。当天，陈征东就找其谈话，说她在学校里对他构成的威胁太大了，并当场宣布将她辞退。
7月26日，记者再次来到希望之星学校时，原来的4位女老师都已离开了学校。
而一腔热血千里迢迢从山西来的李老师悄悄地告诉记者：“我发现我上当受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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